武林同道们大家好，我是上任时长两年半的然山青琅主玄玄子，喜欢符、书、辩论、炼丹，起醮！

我不由心中一叹，想了一夜的自我介绍全无用武之地，这武林大会属实是没什么参与感。

看看擂台东侧，武当凌和道长、峨眉素真师太和少林缘拙方丈正在就释道思想异同进行交流，氛围激烈而友善，百花谷主白苍在给元山太师尊文展昌把脉，前者笑得春风满面，后者在紧张中带着些羞赧的尴尬。正道自有正法，整体而言颇为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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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擂台西侧，金刚宗法王扎西多吉和伏龙岛主龙威在聊搞钱的事，界青暗主秦江旁听，时而补充两句，隐约能听到点“收税”、“保护费”、“涸泽而渔”之类的危险词汇，五仙教主杜九娘跟血犼教主瞿丽君叽叽喳喳扯些家长里短，这两个毒妇似乎甚是投契，聊到兴处往往眉开眼笑。邪道虽是沆瀣一气，但也不失其乐。

再看看擂台南侧吧。

感受到了吗？这一片宛如坟茔地的死寂和我心中这份出于绝望的平静。

这是武林同道聚会吗？

老百姓家里办白事都比这热闹啊！

在我左手边盘坐着的是狮相门主李希，他带领的狮相铁军坚决贯彻落实不动不摇不说话的行动纲领，为南侧席位尴尬气氛的构建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右手边第一位是来自璇女派的任玉与她手下纪律如铁的冷面娘子军，门派内部严格的私生活管控使得任何异性生物在面对她们时都只敢远观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下一位选手则是来自铸剑山庄的闷葫芦庄主朱铁手，他沉默磨刀的身影无疑是对任何敢于搭话的宵小之辈的严正警告；

这位更是重量级，空桑派掌门孙蟠墨正在闭目养神，这老登脸上的褶子已经要比头发多了，我师父刚入门的那年正好是他八十大寿，据说老爷子那天心情很好，连骂人也只拣比较文雅的脏口骂了二十多句，弟子们纷纷感恩戴德，直呼“如听仙乐耳暂明”。

环顾了一周，我再次陷入长久的缄默。

这一届的武林同道不是很友善啊！

我突然想起了师尊。

受邀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我特意去了一趟师尊隐居的草庐。当时师尊正在跟与他同时称病归隐的几个长老神采奕奕地打马吊，面对我的询问，老东……师尊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用他浓重的辽东乡音回答道，“我不道啊，挺多年没办过了吧，你问这……胡了！师弟你别动，我胡了！”

我摔门就走。

还是别想师尊的事了，越想越气。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兄，你从早上到现在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是玄衍子师弟，跟我遭遇的命运一样，莫名其妙就被自己师父拱上来做了青琅护法。

我点点头，睡醒就巳时了，也来不及吃什么，经他这么一提醒，确实有点饿了。

玄衍子塞给我一颗丹丸。

我都快哭出来了：然山派好温暖啊。

“这是几号辟谷丹啊？”我一边咀嚼一边低声问道，“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这不是辟谷丹啊，”玄衍子的声音依旧和煦，“这是山楂丸，开胃消食的。”

……

这缺德孩子跟谁学的！

我随手掏出一根炭笔和一张空白的符箓，简单写了几句友善的问候，轻运内劲，向凌和师叔的方向弹了过去。

符箓去势并不急，但飘动轨迹十分隐秘，眼看就要搭到凌和道长的背上了，老道士却回身信手接了下来，展开符箓扫了一眼，随即用一个连续吃了半个月辟谷丹后如厕时的表情看向我，声音微微抬高，“玄玄子小友，可否来此一叙啊？”

我先遥遥打个稽首，又回身向师弟们解释，“凌和前辈有邀，师兄也不得不从，各位师弟继续聊哈。”

师弟们沉默着，眼神如同死鱼，其中怨念之深，让我恍惚间回忆起了每日早课上听取哈欠一片的盛景。

我拎起椅子，步下带风。元山文展昌见状皱了皱眉，白苍大夫却笑眯眯地冲他摆摆手，还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我随便坐——多好的人啊！回山之后我必须拿出当代青琅主的威严，狠狠地搞一波“学白苍，做好事”的整风运动，从本质上改造我的缺德师弟！

凌和道长见我颠颠地小跑过来，并没有急于向师太和方丈引见，而是先拉着我低声道了句：“你小子可越来越缺德了啊。”

“可不敢！师叔你怎么冤枉人呢！”

“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凌和道长把符箓塞到我袖中，吹胡子瞪眼，“什么叫‘我想您家养的鱼了’！贫道上次是为了小小地历练一下道心才做了道红烧鱼，你这小猢狲还真以为道爷我破戒了是吧！”

急了嘿！大家快看诶！老牛鼻子急了！

“您误会了，我是真想它了，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那一根根晶莹剔透的鱼刺，居然一点肉都没沾，多可爱啊，”我两手抄着袖子，索性也摆出一副青皮模样，“该说不说的哈，您这道心历练得可挺彻底，连鱼鳞都恨不得咂摸几口，我要是晚来几步，没准鱼骨头也让您给嚼了……”

“臭小子，跟你那惫懒师父一样牙尖嘴利！”凌和道长横了我一眼，“不就是屁股底下长钉子坐不住了吗，还东拉西扯的……”突然，老道士摆出一副淳厚长者的模样，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璇勤子身体可好？两年前突然退隐，可着实是让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吃了一惊啊。”

老东西（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好着呢，天天喝茶炼丹打马吊，输得满脸都是纸条还玩得眼冒绿光，自称月亮不睡他不睡、与天同寿老宝贝。

我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承蒙师叔挂念，家师静养许久，身体已大为好转，然沉疴难消，仍是难以见客，还望师叔莫怪。”主要还是没脸见人——脸上贴着条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凌和道长以手抚须，拉着我走向目不斜视的方丈和师太，“这位是当代青琅主玄玄子，璇勤子的首徒。”

“阿弥陀佛，不错，后生可畏啊。”缘拙方丈体胖无须，笑起来像尊弥勒佛，很是和蔼。

“我看是迫不得已吧，”素真师太向来快人快语，“依我看，肯定是璇勤子那老东西看自家弟子进境不错，就随便找个借口躲清闲去了！”

师太明断啊！

“哼，人人皆言道门盛产懒汉……”

凌和道长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归隐不能算懒……归隐！……修道人的事，能算懒么？”

“我怕不是也说中你的心思了吧？”素真师太一脸“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

但凌和道长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这老道士可真好懂啊。

该让聪慧俊朗的然山仙师化解尴尬了！我拿出三个玉瓶，一一送到三位长者面前，“家师听闻武林大会再开，群英齐聚，便特意炼了一炉丹，嘱咐我给三位师叔带上，粗陋薄礼，不成敬意。”

少林与然山平素不算熟稔，故而缘拙方丈打开玉瓶后顿时一惊，“这，这这这……”

素真师太倒有些心理准备，“三品宝药十全大补丸？玄玄子啊，这都算粗陋薄礼的话，想送你份厚礼却是难上加难咯。”

凌和道长却是十分淡然，“然山道修的就是外丹，一派之长随手拿出些宝药来倒也不足为奇。”

武当和然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彼此派出弟子交流业务，所以还是老道士最了解我们——当然，了解得也不够透彻，何止是不足为奇啊，四品以下的丹药我们都当饭吃的。

提到饭，我突然想起来了，“不知三位师叔可曾进过早斋？”

三人俱是摇头。

我又取出一个玉瓶来，倒出三枚丹丸，“那师叔们不妨一试。”

凌和道长服过丹后眼前一亮，“这辟谷丹改良了？我记得以往吃过的都干涩无比，味如嚼蜡，今天这丹……”

素真师太也是啧啧称奇，“倒是酸甜馥郁，甚是可口！”

缘拙方丈面色感慨，“人道然山丹道独步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炼出这丹的玄衍子真是太坏了！跟谁学的呢！幸亏师兄我临走前把药顺走了，要不然他得祸害多少江湖同道啊！

我正欲揭发出玄衍子的恶行，余光却瞥见了几个怪影从不远处的空中袭来。

那三道人影似慢实快，转瞬间就落到了擂台的中央！

整个会场为之一静。

细看那三人，各有奇异：头一人，身长八尺许，手执折扇，白衣胜雪，虽面带微笑，却总是透出一股邪魅之意；二一人，身长五尺有余，削瘦如竹，又生得尖嘴薄腮、鬓毛浓密，肩扛铁棍，弯腰驼背，乍看如猿，细观似猴；三一人，身高七尺，浓眉大眼，背负一口关刀，锋刃藏于匣中，此等兵器虽极为罕见，但与那特立独行的二人相比，他反倒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

那白衣秀士先抱拳道，“在下蓬莱人士，董事长。”

似猴怪客也敷衍地抱了抱拳，“蓬莱人士，山无寅。”言语间有些海河口音。

关刀汉子一板一眼地微躬身子，抱拳环视，“蓬莱野人，平蒲柳。”隐隐有太原府风韵。

“给各位（您了）拜年了！”